—哥你都不管妹妹是出门干坏事吗？好呀哥哥不愿意关心妹妹了。即使妹妹夜不归宿。
有时候迟煦漾饿了想吃辣椒炒肉，哥哥就坐在蓝色的小塑料凳上，将一打草稿本纸安放在另外一个红色的塑料凳上，挺直着背，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很
—好，回来打电话给我。
一眼扫过去，这一句话，竟然断成了破碎的字词。在脑海中重组，慢放，缓慢地磨着脑后。最后句子完整，但反映到脑海之中就变得零零散散，看甲骨文拉丁文希腊字母似的似的，只是一堆语意不明的符号。她好一会才识别到其中语义。
平淡是终结，终结着平淡。
为什么要用征求意见的语气说呢？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从前。
此时情绪波动的迟煦漾，没有注意到自己后半段话，有多多余，又有多欲盖弥彰。
—冤枉。哥哥这不是相信妹妹吗？
迟凉波盯着键盘上的字母，忽然屏幕很远，一下子又很近。一晃清晰，更多的是模糊，一团团转成眩晕的花纹。他身体维持着静止，意识早已疾驰。发昏的脑袋正在阻止着他的思考。他尚且无法意识到自己发送了什么，也不能识别屏幕上发光的字。
为什么还要说呢？
—那哥，我过一些时间就回去，你别让妈妈担心了。
明明就是不愿意操心了。
“哥你要扔掉我了吗？”
他们一个朝着自以为期待的方向引导，一个最擅长自欺欺人压抑自己的本性。
那时妈妈总是在上班，加班，上班。
—而且，小煦已经是个大人了。很多事要自己负起责任，不再需要哥哥管了。对不对？
迟凉波身处另外一端，看到这段话，没有大起大落的悲痛。只是感觉有什么在心底抽离，轻微的、隐隐的、细细的阵痛。一直都在、也许还会继续在每处细胞猖狂。也许是习惯。只是习惯。这是好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火车站门口，相拥着睡了一晚上后，妈妈带着他们走向了这个城市。
自九岁来到城里，惶惑搅乱了两个孩子单薄的心绪。
他感觉体内有什么物质，在运动，在改变他的细胞生长，血液循环，以及降低多巴胺的分泌。
他们好像也没什么能谈的。
一个暗藏潜台词，悄然询问，一个故作懵懂，忽视关键。从头到尾一个“再”字无人关心，无人注意。所以，在拥有相同目标的情况下，他们只能默契地一同割裂亲密的琴弦。
于是陪在迟煦漾身边，最久的就是她的哥哥。
不、再、需、要、哥、哥、管、了。对、不、对？
迟煦漾冷哼。
入微。连这点小事也注意到了。从这方面，是不是说明她在他心理很重要，所以这点小事也要关注呢。她再一次应证了这回事，让她心中涌起细细密密的、似曾相识的喜悦。可另一方面，她也感到了卑鄙的失落。哥哥不是因为偷进她的房间才发现她不在的。虽说像哥哥这样做才是正常。
她站在巨大的海啸面前，在波涛巨浪里爆炸。水雾飘远，而骸骨飘落。堆积成山。她被掩埋。
小小的迟煦漾不安地扯着妈妈的袖子。迟凉波灵敏地发觉到妹妹的情绪，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心。
他眉宇轻轻皱起，胸膛正在不正常地起伏，心脏也像被驱赶似的快速跳动。
其实如果不是不能靠近，如果不是长大了，迟煦漾觉得她堕落的欲望还是能够忍受的。可是，偏偏在规则里，她满了十八岁，而她偏偏又在满了十八岁的时候，还是不能靠近，心有不甘无可奈何点燃了二万里海底经年累月堆积的鲸鱼尸骸。
他知道他说这些话的意思吗？
她没有那么打。这样会显得她也卑微吧。这样会背离她的初衷吧。本来她来到这，就是想和哥哥保存距离，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吧。
—哥，我当然不需要你管了。我以后还要一个人住呢。我和常荫都约好了。以后一起开个甜品店。我们赚好多好多钱。
这难道就是彻夜不眠的下场？
刚开始的时候很穷，他们住在狭窄的房间里。房间放下一张床后什么也剩不下了。他们挤在一张床上，几乎是叠在一起睡的。而那时候妹妹总把脚搭在哥哥柔软的肚子上。他们像同生棉一样亲近。根与根相连，枝与枝深情对视着，叶与叶在风中拥抱着。连树干生长的苔藓都在岁月里传染着。
—嗯。
他们只是亲人，只有亲密拥抱，只会问心无愧。
他不敢再多想了。
哥哥是真的觉得她长大了，不再需要他操心了。还是觉得她是负担，根本就不想再管她了？
高大到任凭垫脚仰头也望不到顶的楼层，扑面而来的汽车呼啸声与灰仆仆的尾气，路边绿化带漫卷的层层灰尘。
两个人因为心怀鬼胎，同时选择了夜不归宿。也因为心怀鬼胎，同时选择了避而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