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累了,明妃掏出帕子轻柔地给花煜擦额头上的汗水,并把一块方糖塞入他口中。
“好不好吃?”明妃问。
花煜有些不知该怎么说,母妃总是给他吃糖,可他其实并不喜欢甜食,纠结道:“好吃是好吃,不过母妃,姑娘家才喜欢吃糖,我是男子。”
明妃拿着糖纸的手下意识用力,糖纸被她捏得皱皱巴巴,像是想起某些人和事,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远方。
那里,是宫外的方向。
是她女儿所在的位置。
不对,不是她女儿,是镇北将军与长公主所生的女儿。
原来长公主嫁与镇北将军已非完璧,镇北将军以此要挟长公主认下蒋汐,对外称是长公主所生。
天承三十三年。
皇宫丝竹声声,舞姬们彩衣飘飞,旋转扭腰,然而转着转着,其中一人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参加宫宴的众臣们哗然,刚要查看,谁知倒下的人接二连三,越来越多。
与此同时,宫门被一群前朝反贼踏破,一浪高过一浪的打杀声直逼主殿。
史称,长明宫之乱。
策划者,明妃。
皇上在这场宫变中身受重伤,明妃前朝公主的身份也彻底曝光,可最终还是没能取胜。
明妃瘫坐在长明宫血迹斑斑,一片狼藉的大理石地面上,身上的宫装已经脏了,发间的珠钗也歪斜了,唇角流下的血ye比口脂还要鲜红。
但她的脸依旧那么艳丽,绽着明媚的笑容,迎接前方大门处,身穿铠甲,提着剑一步步走来的镇北将军。
“你是来杀我的?”她问,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平和,甚至还有些期待。
镇北将军持剑的手在颤抖。
当年,明幽被他从战场上带回来,藏于府中,为何会突然入了皇上的眼?
镇北将军不是没调查过,可调查的结果让他不敢相信。
他打量周身的场景,桌椅翻倒,尸体横亘,金樽杯盏里流淌出来的美酒与鲜血融为一体。
是的,他不得不信,他被明幽利用了,成为明幽飞进皇宫的跳板。
镇北将军压着心底的酸苦,问她:“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明幽笑得更明媚了,摇摇头,“不,还不够。”
怎么能够呢?皇室中人还没有死光不是吗?可她就要死了。
在离合香里下毒,为确保万无一失,她自己多少都会沾到啊。
左右都要死,那么……
明幽拾起地上散落的剑,颤颤巍巍站起来,猛然朝镇北将军刺去!
镇北将军大骇,下意识抬起长剑,可谁知明幽刺到一半竟扔了手中的武器,用腹部直直撞进镇北将军的剑刃。
“不!!!”
镇北将军目眦欲裂,明幽却笑得灿烂,那双勾魂夺魄的眼睛绽放着最后的华光。
鲜血滴滴答答落地,明幽也随之倒下。
镇北将军慌忙去扶她,后知后觉发现,原来自己依然舍不下她,哪怕她利用了自己骗了自己,自己依然……无恨。
躺在镇北将军怀里,明幽深深地望了镇北将军最后一眼,留下一句对不起,便永远地合上了双目。
镇北将军因斩杀明妃有功,皇上苏醒后即便想处置镇北将军也要顾及悠悠众口,外加他夺人家所爱在先,终是底气不足。
可不处置,他实在心火难灭。
他竟连该恨谁都不知道!
最后,镇北将军落得个卸掉兵权,赋闲在家的下场。
某日,长公主无意间在镇北将军的书房里发现了珍藏的明妃遗物和画像。
还有每到明妃忌日这一天,镇北将军总会奇奇怪怪。多年夫妻下来,长公主怎会猜不到真相?再从镇北将军的身边人下手,不难得知她当年的准驸马死于谁手。
长公主崩溃不已,却硬是让自己隐忍了下来。
而宫中的大皇子因母亲沦为罪妃,父皇厌他,宫人欺他。
每到夜里他都想问一问母妃,策划长明宫之乱时,可曾设想过他的前途他的人生?
想来母妃对他,也只有厌恨吧,毕竟他身上流着花家的血。
这一心结伴随了花煜一生,哪怕他已长大成人,宫外开府,也永久地无法释怀。
他嗅着屋子里青草与方糖的甜味,仿佛回到了那个与母妃一起放风筝的午后,不禁满足地笑了,抱紧怀中被她玩弄致死的女尸,将脸埋入女尸的胸膛。
天下女子,薄情寡义,连亲儿都可抛弃。
但天下女子,又有着与母妃一样的温柔。
他一点一点汲取着,此生都无法再拥有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