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霖的孩子诞生在寒冷的十二月,孩子的另一位父亲对他恨之入骨。
怀孕八个月的时候,徐霖给昔日的伴侣打过一个电话。当时他俯下身去捡掉在地上的一个挂坠,却因为硕大的肚子身形不稳,倒在浴室,整个人痛到几乎僵硬,只能在失去意识前以双手护着腹部。
几个小时以后,冰冷的瓷砖将他冻醒,徐霖的两股之间流出鲜血,从腰到腿都麻木,衣衫上全是冷汗,黏黏腻腻地浸透全身。
喘息着恢复一点力气,他咬牙攀着洗漱台摸索到总是随身带着的手机,他知道他该拨急救电话,手指却停在“1”这个键上,他颤抖着、犹豫间已经长按了那个数字。
于是他就这么拨通了黎衍的电话,他听到黎衍以熟悉的声音说了一句“喂,请问您是?”
徐霖的手在颤抖,声音在颤抖,心也在颤抖,他断断续续地对黎衍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屈辱又痛苦的,偏偏话语里又带着些难以言说的期待和……欣悦。
他说,“阿衍,我们又要有孩子了,阿衍,我都还给你……”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他听到黎衍压抑至极的呼吸声。几秒钟,却大概让他有几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感知。不知多久以后,他得到了对方的回复,飘渺而不真实,是那种一贯的、能让他溺死的语调,却扼杀了他心中最后的一点希望。
黎衍说:“徐霖,请你停止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孩子也是你决定不要的。”
稍作停顿,电话那头的男人继续说道,“十分抱歉,我会拉黑你这个新号码。希望今天以后,我们不要再有任何联系。你……好好生活。”
语气是温柔的,却也很坚定,一如徐霖多年来认识的他一样。
过去,向来理智的黎衍曾经有过两次失控。
第一次,是在知道徐霖接近他、诱惑他,是有所图谋的时候。他在徐霖面前哭了,一向强大自持的黎衍将头埋在徐霖肩上,恨也不能、爱也不能。
第二次,是在徐霖怀孕,欣喜于徐霖愿意重归于好的黎衍Jing心布置完婚礼、预备求婚的时候,他被姑姑告知了徐霖做过的一切错事。
即使如此,他也还爱着徐霖,愿意原谅他,陪着他疗愈伤痛,往事不咎,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
可惜他冲到医院的时候,只看到流产后的徐霖将他给的戒指从医院的十一楼扔了下去。
黎衍终于彻彻底底地死心了。
事不过三,黎衍对自己说,没有第三次。他再也不会被徐霖欺骗。
所以当他挂断电话,徐霖再回过去时,扬声器里传来的只有不在服务器的忙音。他将他拉黑了。
眼前发懵的徐霖觉得自己今天可能撑不过夜晚就要命丧黄泉。
兴许当黎衍看到他的时候,他和未出世的胎儿已经死在这个出租屋里。
他的孩子会上天堂,他会下地狱。
但黎衍的孩子跟他父亲一样固执顽强,而徐霖也最终苟延残喘地活到他听到女儿哭声的那一刻。
十二月七日,在徐霖打过黎衍电话的当天晚上,出租屋外下着夹杂雪粒子的雨,屋内的暖气断断续续,窗有些裂缝,寒气透过这些裂缝洇入屋子,洇入徐霖的身上、心里。
徐霖在绝望中拨打急救电话,却对医生隐瞒着自己的身体状况,压着声音装作是个妻子即将临产的丈夫,让救护车第二天再来。
在这个风雨夜里,他一个人挣扎着生下了他和黎衍的第二个孩子。
那是个瘦弱的女婴,哭得十分响亮。
徐霖在生产时因剧痛涣散的眸光连一点焦距都对不上,血从他肮脏不堪的下身源源不断地淌出来,先是将粗糙的、老旧的白床单染成一片片的红,后来又落在地板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他已经近乎濒死,却不知哪来的三分力道,挣扎着把孩子用准备好的柔软棉布围起来。
“阿衍,我把一切都还给你……但接下来的话,请你仔仔细细的,听我说……”
手机打开着录音功能,屏幕上因为他虚弱、沙哑声音而上下起伏的波浪跃动着,幅度却很小。只因他已经快要没有力气再多说哪怕一个多余的字眼。
我欠你的,都将还给你。
徐霖这样想着,身体渐渐冷下去,呼吸也缓下去。模糊中他看到初次相遇时的黎衍,他那时候还不到二十岁,一身迷彩服,明明身材高大又长着一张英俊硬朗的脸,笑起来却比春风还温柔。
再没有了。他昏昏沉沉地想。微微颤抖的指尖在虚空中蜷起来,像是想要抓住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