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月光单薄,背后公路上的车声远了又近。
妇女一缕烟哭着跑了。
朱砂正低头望着黑洞洞的啤酒瓶口,闻言整个人一愣,银白易拉罐如镜面反射出她身后的景象——一个披头散发的干瘦少女满脸是血,瞪着眼仁惨白。
洗脸、刷牙或是化妆,只要她一照镜子,镜中女人的瞬间四肢变小,身形抽枯,这张被昂贵的护肤品和医美精心保养的面孔渐渐褪色变黄,活脱脱像一具干瘪的木乃伊,紧接着又变成她所恐惧的面容——那张十五岁少女的脸。
而法院外抗议怒斥的人群中,“少女”站在第一排,惨白嘴唇一动,无声地做了口型:杀人犯。
向来不拂美人薄面的尹检察官清了清嗓子,老老实实接过啤酒喝了一口,看他的表情应该是已经尽力保持安静了,但奈何这控制语言的大脑叶中部它不听话,尹铎犹豫了半晌,嘴皮子飞快一动:“简而言之,供出‘邪神’,给你缓刑。”
海风呼呼往脸上拍,海滩上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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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迎上他的目光,平静道:“是啊,我想你了。”
朱砂神情变化莫测,千言万语在她心中诚恳又真挚地化为了两个字——牛逼。
……任何会反光物体上都会出现那张死人一样的脸,朱砂不懂,她气死的是一位九十高龄的老人,为什么无法摆脱少年的自己?
两人对视了半晌,尹铎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浓密的眼睫忽闪几下,慢慢移开目光,漫不经心地喝了口啤酒:“我还发现,你今天一直回避反光物体,亏心事做多了,见鬼了?”
“车主满脸蒙逼,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紧接着,只见这手持破碎玻璃酒瓶的流浪汉直冲他来了,看这意思是,眼见着推别人碰瓷儿不成,直接自己登场表演了,酒瓶唰地给车前盖划了道口子,然后四脚朝天倒在了早就稳、稳、停下了的车轮前。
尹铎眼睛一溜,幽幽开口:“事先说好,我可不是挑事的人,但你的‘邪神’……”
他的声音非常轻,几乎湮没在海风中,说完这句话就像强迫症患者终于将多余的半格卫生纸撕下来一样畅快,正要美滋滋地喝一口啤酒,只见身旁朱砂晃了晃易拉罐,轻轻拉开金属环,砰的一声巨响后,白沫伴随澄黄液体喷出了一米远。
半夜从噩梦中幽幽转醒,蓦然睁眼只见天花棚顶掉下来一瀑黑发,一张死灰的脸从长发里露出来,她陷入梦魇中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少女”朝她脸上吹气,任由“少女”倒流下的血一滴一滴落到她的脸上。
“顾太太手臂和小腿有瘀伤,法医出了一份伤情鉴定,但这件事挺复杂的,局里的建议是两位私下和解,走民事赔偿,当然了顾先生要是坚持诉讼,我们也可以去做做检察官的工作,毕竟这种案子可能不太好赢,检察官都不太想打。”
——没错。她见鬼了。
两人并肩坐在海边公路上,许久没有说话,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们两个人一个是正义热血的检察官,一个是游走在法律灰色地带的投资经理,猫和老鼠坐在一起看海喝酒,这种荒诞与刺激仿佛让海风中夹杂了无形的的静电,麻酥酥地流过脊梁骨。
尹铎:“…………”
她过回头,惨白的脸在月光下有些发青:“尹检察官您刚才说什么?”
自从那天深夜在蓝航自建机场接到了温时良的电话后,十五岁的自己像厉鬼一样如影随形。
她面无表情地拿起一罐啤酒,将啤酒递了过去,眼底清清楚楚写着:再叨叨一个字,你和它一个下场。
深秋的纽港市早晚气温低,除了一些不怕冷只怕丑的人以外,大多数人都穿上风衣保暖。朱砂在雌
“这车主吧,是个暴脾气,前几天刚在菜市口被一老太太碰瓷了,讹了他五万,心情十分焦躁,老太太他不敢揍,但这流浪汉也敢这么欺负人。于是他二话不说下车把流浪汉胖揍了一顿,以至于这位嫌疑人兼受害者现在还在医院抢救中。整个纽港市的公检法司就指着这个笑话当作毫无着落的年终奖了,这特喵的是能写进教科书级别的民事纠纷。”
“闭嘴,谢谢。”
“朱小姐?”
不远处的长椅上,柏素素坐姿僵硬,双手紧紧攥成拳,时不时抬头望一眼抢救室的红灯。
“我发现你今天一直在看我,”尹铎淡淡问,“怎么?好久不见?你想我了?”
朱砂转过头:“嗯?”
“因为当时从车主的角度来看是这样的,”尹铎顿了顿,强忍下笑意,“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女士拎着购物袋,也不看过往车辆就急匆匆往前走,他鸣笛提醒女士看路。这时候突然从背后窜出来个醉醺醺的流浪汉,把这位女士往前一推,显然是要把女士推到他车轮下,但没成想这流浪汉的劲儿太大了,一下把这女士推远了。
突然一件西装外套披上肩膀,淡淡的男士香水如同一股暖流瞬间冲向四肢百骸。尹铎收回胳膊,淡淡道:“检察官的衣服,正气凛然,驱鬼辟邪。”